使其融化

‌‌‌  从前梶喜欢穿有很大口袋的外套和裤子,往里面放钥匙,钱包,从打工前辈那里收到的没舍得吃的小零食,随手捡起来的小票,从店里收集起来的未经使用的餐巾纸。和貘在一起后,穿正装的时候增加了,也没有机会穿那种实用性很强而显得有些不修边幅的休闲装了。搬进了酒店,不再打工,与母亲告别——舍弃了很多东西,需要携带的零碎物品也一件接一件地从生活中消失了,西装裤的裤袋里只留下了酒店的房卡。

‌‌‌  梶打开酒店的房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只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的夜景的光线。一个人的时候酒店一下变得过分安静,静默反而刺耳起来。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失去了开灯的心情,在背后轻轻带上了门,径直往沙发该在的地方走去。

‌‌‌  已经在酒店无所事事几天了,只在酒店餐厅、电梯和房间内来回。没有准备工作,也没有赌局,像这样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时候也是有的。脑海中下意识地晃过貘的脸,梶为自己的依赖心苦笑不已。本来即使是成为首领之前,貘也时常不在酒店里,不过那个时候还有马高和自己一起。虽然很难说在酒店长期居住是否具有一些必要的生活感,同貘和马高一起生活的日子确实在很大程度上填补了梶家庭生活经验的缺口。如今马高也随着貘成为首领而变得忙碌,作为行使暴力的直接手段,他在更多的场合都有能有所胜任。梶并不否认自己的价值,不过确实也会因为自己的效用不如马高那么简洁明了而衍生出一些烦恼。

‌‌‌  从衣柜里翻出来以前常穿的便服,一瞬间有种久违了的稀薄感。梶换上衣服,双手插兜慢慢走在铺着厚厚静音地毯的走廊。右手在包里摸到一个硬硬的铁罐,拿出来一看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牛奶糖,似乎还没过赏味期限,不过因为放得太久已经有点黏成一团。其实梶不怎么吃糖,但是偶尔会在结账时看到柜台旁展示的糖时鬼使神差地买一罐,然后忘在口袋里,偶尔把手插进口袋才会想起这罐糖。发现的时候却又常常不是能吃的场合,梶只能把糖罐握在掌心,就这样轻轻摩挲。贴着身体的那一面被捂热了,而另一面还是冷的。

‌‌‌  随便去哪吧。

‌‌‌  乘上地铁,工作日的上午没有通勤时期的那种人潮,反而显得有些冷清。梶坐在座椅上,看着线路播报机的提示。要去哪里呢?出门的时候根本没有决定,只是觉得再在房间里待下去也只是受困于寂寞。

‌‌‌  “OO 站到了。”

‌‌‌  是个曾经很熟悉的地方。梶突然就下了决定,踏下了地铁。从车站出来,步行六百米……曾经打工的拉面店已经不在了。没见过的很时髦的店充斥着明亮的橘黄色灯光,梶站在街的对面就这样注视着。很多东西就如此在没能发觉之中变化了,无法挽留的和不得不不断追逐的,还有身处其中的自己。天渐渐黑了,那个温暖的颜色让梶感觉自己的身边有些冷,他转身又投入了人潮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酒店房间里的灯也是一样的橙黄色,可是就算自己身在其中,如果只是一个人的话也依然冷清,不如干脆不开灯。

‌‌‌  梶兜兜转转回到了车站前,正打算走的时候发现了那家杂货店。


‌‌‌  梶带着一板蜡烛回到了酒店。近乎原始的取光方式是不会变的,即使如今已经不被需要,还是能用于追忆曾经数次在黑暗中带来的希望,带着不同于电灯的微弱的温度。梶抱着近乎期待的心情拆开蜡烛,蜡烛随着包装的拆解滚落出来,在茶几上摊开。

‌‌‌  ……竟然忘了打火机,局面一下显得滑稽起来。如果是有抽烟习惯的人肯定是不会遇到这种局面的吧,梶在黑暗里握着蜡烛胡思乱想。不……如果是见证人的话,因为很完美,跟个人习惯无关,总之不会出纰漏的。只是自己单纯地蠢。

‌‌‌  也许可以向酒店索要火柴或者打火机,但是在这个情景下干劲已经变成了一声叹息从心底溜走了。梶像是放弃了一样向后倒去,直接躺在了地毯上。酒店里的空调一直保持着舒适的温度,背后的地毯也绒绒的,就算直接在这里躺一整个晚上也不会着凉。也不算很久之前还是一个人住在狭小的房间里的时候,睡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床单和被子都只有薄薄的一层。貘来了之后也是一样的规格,还真是让他为难了。

‌‌‌  夜晚的回忆在此中断,不知不觉间阳光透过落地窗和茶几的两层玻璃打到他的眼睛上。梶在沙发和茶几的缝隙间昏昏沉沉地醒来。

‌‌‌  梶又去了那家杂货店。打火机,买什么样的都无所谓,最便宜的就好。梶抽出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准备拿去结账,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旁边摆放着的更有质感的金属打火机。会使用这种打火机的人,虽说也有可能不是为了抽烟而是为了打火机本身,不过如果是像见证人那样的身份的话,至少要使用这种品格的产品吧。

‌‌‌  “这可真是没想到啊,梶大人。”

‌‌‌  站在柜台前等待店员扫描条码的梶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幻想已经严重到出现错觉的地步,不过门仓确实站在梶的身后。

‌‌‌  “烟?”门仓俯视着被他和柜台夹在中间的梶。梶想要转过身去说话,不过门仓留给他的空间不知为何似乎有点过分狭窄,他只好尽力侧过头。

‌‌‌  “没有,我随便买点别的。”

‌‌‌  店员适时地递来打火机,梶慌忙转回头去把打火机收下。门仓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向店员报上了香烟号码。

‌‌‌  “……那个,门仓先生。”

‌‌‌  店员转身去拿商品,但已经付完款的梶却一动不动——应该说是动不了。迟迟不能脱身的他只好认命地试图跟造成困境的罪魁祸首对话。抱着不想踩到地雷的心情,他一如往常地尽力拐弯抹角。

‌‌‌  “我似乎、应该、是没有什么待在这里的理由了……吧?”

‌‌‌  “啊,是吗。”门仓摸了摸下巴,一副了然的样子往后退了半步,做出了“请”的手势。梶吐出一口气,快步赶向门口。然而不详的脚步声紧随其后,他刚迈出大门,又立马感到有一只手落在肩膀上。门仓仍然在他身后,轻轻搭在右肩的手对于梶来说简直沉重得要把他压进地里,让他动弹不得。

‌‌‌  “抱歉,梶大人,我似乎忘带打火机了。能帮我个忙吗?”

‌‌‌  看到梶停下脚步,默认得到了答案的门仓也收回了手,拆开烟盒抽出一支烟。梶认命地转过身,低头磕磕绊绊地拆开打火机的塑封,把垃圾顺手塞回包里。门仓把烟放进嘴里,略微低下身子,梶连忙凑上去紧张地按下打火机的按键。崭新的打火机不太顺畅,按键在半途卡住,梶心想见证人应该用金属打火机的理由又多了一个。门仓只是叼着烟,面无表情地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梶尴尬地笑了一下,用僵硬的拇指稍微变换了角度,又试了几次。

‌‌‌  小时候家里的煤气灶因为长期不用而老化,需要用打火机辅助才能点燃,在灶火燃起之后如果不尽快撤走拿着打火机的手就会被烫伤。不会在家里做饭的母亲是不会注意到的,这个问题就这样一直被搁置着,和没有被及时清理的油污变成的黏糊糊的黑色污垢一起,腻在灶台和打火机上。学着做饭的梶一只手按着燃气灶的开关,一只手用又脏又旧的打火机引燃炉灶。

‌‌‌  对于小孩子来说,多少还是有些可怕的。打火机终于成功冒出了火苗,梶按着按键的右手抖了一下才凑到烟旁,左手随后护在打火机旁,给门仓点上了烟。香烟的顶端泛起了红色的火光,门仓吸了一口,站直身子,缓缓吐出崭新的打火机点燃的第一支烟的烟雾。

‌‌‌  “那么……”

‌‌‌  梶把打火机放到外套口袋里,朝门仓挥挥手示意后终于成功离开,抬头看到夜色中挂满各种各样的霓虹灯管和发光招牌。商场的外墙和旁边的大厦装饰着五彩斑斓的灯光,不断变化闪烁着。并不算很漂亮,反而显得有点乱糟糟的,但没有的话似乎又会让人心生寂寞。幕墙上的灯管全黑了一瞬后又再度排列组合起来,显示出一颗星星划过的动画。梶低头踏上地铁入口的下行电梯,随着那颗星星一同沉入地面以下。


‌‌‌  梶回到仍是漆黑一片的酒店,走到窗边拉上厚重的窗帘,直到只剩一点点光从布料间狭窄的缝隙略微挤进来。被拆开的那些蜡烛还躺在茶几上,梶转身坐在地毯上,摸黑抓起了一支,在无人的房间点亮了它。小小的火苗浮在过于空旷的房间里,因为中央空调的送风微微地偏向一侧。

‌‌‌  以前也这样做过,那是小时候盯着蜡烛期待母亲归家的日子。总是拖缴电费的家中既没有热水也没有取暖设备,冰冷的床铺即使蜷缩起来也依旧无法变得温暖,于是他裹起被子缩在纤弱的火苗旁边试图等待一个或许能给予他热度的人。为了逃避寒冷的风,梶关上了所有的门窗。但明明没有感受到气流,火苗却还是会突然开始张牙舞爪地乱窜,泛着橘光的外焰在长久的注视之下渐渐发白。

‌‌‌  ……发白。

‌‌‌  梶因为手上的疼痛从回忆中惊醒。他忘了找个置放蜡烛的地方,呆呆地空手握住了蜡烛,融化的蜡油径直滴落在了手上。即使被烫伤了也没有轻易地松手,梶不禁为自己养成的好习惯洋洋得意起来,毕竟要是松手造成失火就麻烦了。烛芯旁边又溢出了一些蜡油,梶思考着如何处理这个蜡烛。思绪游离的时候握住蜡烛的右手不自觉地倾斜,更多的蜡油流淌而出,倾注在了另一只手的手背上。

‌‌‌  他下意识地抽了一口气,发出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动物的声音。而后对不明所以的自己无奈地笑了,吹熄了那只蜡烛。没能完全燃烧的石蜡蒸汽的味道在空中慢慢散开。确认火光完全消失后,梶把熄灭了的蜡烛放在茶几上,走到卫生间把纸用冷水打湿,敷在手上。比起被烫伤的一瞬间,几分钟过后连绵不绝的刺痛更为麻烦。左手只是红肿,右手大概会起水泡,但比起法拉里斯的公牛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伤。

‌‌‌  酒店里没有烫伤药,貘不在的时候梶就懒得去打理这些事情。虽然其实不买也无所谓,但梶只是想找个让自己出门的理由。他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的自找麻烦,感到空虚的地方仍然没有被安抚,只感到浴室的地砖比起地毯冰冷许多。


‌‌‌  “……下午好,梶大人。”

‌‌‌  “诶?门、门仓先生……下午好。”

‌‌‌  在杂货店的门口迎接梶的是他完全没想过的人。为什么又在这里见到门仓了?梶藏在外套口袋里的手下意识地摩挲着牛奶糖的铁罐。两个人打过招呼之后,稍微侧着身保持着不知道是要继续交谈还是就此分开的身体姿态,梶一边折腾着铁罐一边琢磨着怎么应付门仓。

‌‌‌  “……莫非,门仓先生住在这附近?”迟疑了一下,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虽然不是什么好问题,但是也找不到其他的话说了。

‌‌‌  “哈?”

‌‌‌  然而门仓从喉咙里只发出一个模糊的质询的音调,梶立马噤声了。气氛又回到最初尴尬的沉默。

‌‌‌  梶也不想再僵持下去,干脆硬着头皮走进店里面去找要买的东西。但是在仍然被思绪塞满的情况下,梶在店里狭窄的走廊像无头苍蝇打转了几轮,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该来这里买烫伤药。最近总是保持着放空大脑的状态,感觉就像是凭着本能不由自主地来了这里,而忘记了购买药品的常识。短短几天就能促使人养成糟糕的习惯,要是保持这个状态参加赌局的话,应该会转瞬之间就输个干净。梶在心里叹了口气,余光看见门仓正和售货员说着香烟号码。大概买完烟就会走了吧,这么想着,梶干脆在糖类的货架前停下来,等着门仓离开。

‌‌‌  梶在包里面无意识地反复开关着糖罐的盖子,这一盒牛奶糖还没吃完。老是在这种时候才想起来这罐买了不知道多久的糖,在过期前应该消耗不完吧。——如果马高在的话,可以把糖给他,他一定会很高兴地吃完的。

‌‌‌  “你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

‌‌‌  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肩膀不由得弹了一下。往左上方看,门仓皱着眉头低头看着自己。

‌‌‌  “诶?”……怎么还在?

‌‌‌  “你在店里没有要买的东西就别站在这儿发呆。”门仓扫了一眼糖货架。“你想买糖?”

‌‌‌  望着门仓那副“我没兴趣听你的说辞”的表情,梶只好用两声干笑回答这个毫无询问语气的疑问句。

‌‌‌  “呃,抱歉……附近的药妆店,门仓先生知道吗?”

‌‌‌  门仓眯起了眼睛。

‌‌‌  两个人走在去药妆店的路上。梶默默地走在门仓身后半步,低头看着门仓的黑色裤腿和皮鞋后跟,脑子里不知所云地重复播放着毫无意义的碎碎念来缓解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门仓先生。说什么好呢?虽然也不会说出口,还是不禁思考这个问题。但是没什么好说的。门仓先生。虽然穿得有点少但似乎很暖和的样子,好像能感受到身上散发的热度。门仓先生……

‌‌‌  于是梶也无从注意到门仓一度侧过来的脸与试图说些什么但是又最终没有出口的神态。

‌‌‌  梶以为门仓把他带到药妆店后就会离开,但与之相反他和梶一起进入了店里。梶从相遇过后就没有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过,应该说是下意识地不想让门仓看到烫伤。但是如果门仓要一直这样守在旁边的话,想瞒也瞒不住。梶稍微拖延了一会儿,看着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只是逐渐变得不耐烦的门仓,最后还是妥协地小声询问店员烫伤药在哪里。

‌‌‌  结完帐后梶照例把东西丢进自己外套那大得过分的口袋,双手插兜招呼门仓离开。

‌‌‌  “左手。”

‌‌‌  门仓口中的话像是对犬只应用的命令,如果有选择的话梶并不想遵守。他捏住了梶左手中指和无名指的前两个指节,看上去没使什么劲的样子,但是梶却难以挣脱,只能无言地等待门仓松手。

‌‌‌  门仓拉着梶走到路边的长椅让他坐下,顺势咬住另一只手的手套的指尖,把手套脱了下来。门仓把手套收进包里后单膝跪下,那只素手向梶摊开。梶对着从来没见过的掌心眨眨眼。

‌‌‌  “什么?”

‌‌‌  “药。你刚买的药。”

‌‌‌  梶慌慌张张地用右手摸起了自己的口袋。刚刚放在哪边了?好像不在右边的口袋里,梶把右手换到左边的口袋里,以一种滑稽的在身前斜穿的姿势在包里摸索着。门仓发散出的压力让梶有点丧失了一般水准的判断力,把摸到的东西在手里感受了半天也没能分辨出来是不是要找的烫伤药。门仓显得有点不耐烦,把手探进了梶的口袋里。两个人的手背在口袋里轻轻摩擦了一下,梶条件反射地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手里握着的东西发出一阵沉闷的哐当碰撞声。是牛奶糖。

‌‌‌  门仓从梶的包里翻出了烫伤药,手抽出左边的口袋。梶摸了一下糖罐的盖子,手揣回右边的口袋。

‌‌‌  过了一天,烫伤的红肿颜色稍微加深了一点。

‌‌‌  门仓从玻璃瓶中挑起一点膏状的烫伤药,粘稠的固体似乎因为他手的温度而变得更加具有流动性。沾上了烫伤药的无名指在梶左手的手背轻轻划过。烫伤的皮肤感觉很麻木,虽然已经不再疼痛了,但似乎依然分不出来药或者手指本身的温度,只有近乎烫伤时本身的热度的延续。药在手背上被推开,薄薄的一层因为反光而显得亮晶晶的,像是在火舌之下未能凝固的烛液。

‌‌‌  “说起来,梶大人。”

‌‌‌  “嗯?”

‌‌‌  “我以为你不太擅长应付火。”

‌‌‌  是觉得背负了火焰夺去的生命的自己对于火会软弱吧。

‌‌‌  “不算害怕。”不过确实不太会应付,因而说出口的真心话也变得像是逞强的谎言。其实法拉里斯和郁斗留给自己的更像是一条尚未决定去处的道路的延续。

‌‌‌  门仓没有深究这个算是答非所问的回答,稍微停顿以后换了个话题。

‌‌‌  “你要吃的话就吃。别一直摆弄那个了。”

‌‌‌  被门仓指出来梶才发现自己一直无意识地紧攥着糖罐。门仓把梶的左手放下,又抓住他的右手手腕从包里拉出来,往自己面前牵了过去。他似乎没打算等梶的答复,接着又问:“这个水泡要挑破吗?”

‌‌‌  梶暧昧地笑了一下,打开罐子尝试把糖倒在左手。里面的糖粘连在一起,于是他把糖串靠在手心折下一颗,然后放到嘴里。

‌‌‌  “都可以。”含着糖的梶含混不清地说。

‌‌‌  “你自己大概不会多加关照伤口吧。那么挑破反而更麻烦,就这样留着好了。而且刚刚也没买消炎杀菌的药品。”

‌‌‌  梶看着两个人交叠的手,想起来上一次类似的情况可能是矛盾游戏他给门仓递 bios 的时候。现在想起来,有必要握着对方的手递交东西吗?门仓的手指灵巧地把多余的烫烧膏在水泡周围的皮肤抹开,稍微有点让人心痒。梶再度回想刚刚的话题,觉得自己的某些感受在成长中好像被缓慢地扭曲了。明知火焰之类的东西是不能够触碰的,即使索求温暖也不能将滚烫的热度纳入怀中,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手了。

‌‌‌  比起被融化的蜡烛烫伤更为悲惨的是变成被融化的蜡烛。如果一直这样渴求着火,总有一天会被取走更多的代价。黏腻的灶台也好,滴落的烛液也好,哀鸣的公牛也好,渴求的代价就是融化的惩罚。

‌‌‌  梶用舌头把糖从一边卷到另一边含着,外面那层因为久置而变得柔软的表皮渐渐消失了,里面仍然和从前一样坚硬。

‌‌‌  门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重新戴好了手套,像在往常进行的赌局中一般保持着背手的姿势,笔直地站在梶前方一步的位置,提议一起走到地铁站。梶对这个提议感到困惑不已,再度露出了大概可以称得上愚蠢的表情,直觉上感到以他们的关系来说这个举措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似乎确实也没有赌局之外见证人非要和会员保持距离的规定,拒绝也不太礼貌,只是不算相熟的两人同行路上也不知道聊什么才好。回程就如同去路一般只有嘈杂的车水马龙作为两人之间唯一的背景音。

‌‌‌  走到地铁站的入口时,大厦幕墙上播放着烟花的动画,简陋的像素点拙劣地模拟着理应绚烂的火焰。

‌‌‌  门仓也刷了卡进入了地铁站,梶没有多问。虽然难以想象门仓会乘坐地铁,不过擅自断定别人的私生活无非是自作聪明。两个人无言地下行到站台。

‌‌‌  “门仓先生往哪边?”

‌‌‌  “我不坐地铁。”

‌‌‌  “诶?”梶尝试不去在意,但是门仓的意图实在显得过分深涩难懂。“……我是这边。车正好来了。”

‌‌‌  “那么,再见了。今天多谢关照。”梶走进车厢,转身站好和门仓道别。门仓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梶把目光从门仓的身上挪开。列车关门的提示音响起。

‌‌‌  “我也不住附近。”

‌‌‌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梶的思绪拉回到门仓身上。随即车门合上,列车缓缓启动,没有机会做出反应的梶只好随着列车的前进偏过头去看站在原地同样注视着他的门仓,直到窗外突然一片漆黑。

‌‌‌  梶还呆呆望着门仓身影消失的那一点,手指下意识抽动的时候感受到烫伤膏好像随着门仓的远离稍微冷却凝固了。梶把手凑到鼻尖,嗅到香油的味道。他咬碎了嘴里缩小了一圈的的牛奶糖。